张治中：我叩诗心与明月

  收悉《梦里菩提叶婆娑·姜珺诗词选》，先是急切地翻读治中庚寅以来的新作。

  这一年，治中虚龄五十六；五为风，六为水，由兹而始，治中的诗作竟也风生水起，别见洞天。附论中崔巍、卓然二君所嘉许的《颜色》、《缘自》、《奢望》等诗作均为该期佳品，这些题材相对具有较重大的社会意义，或富于较宽阔的人生价值，自非腕瘦力微者所易置评。本读者一介天涯浪子，从不曾有过会写点评论性文字的奢望，之所以不得不提起这支毫无颜色的笔，完全缘自心中的感动在叩击，眼里的惊喜在催逼。

  中西文化有许多差异。如域外学人就对中国传统的“虚岁纪龄法”深为赞赏：出生即算一岁，不唯对这个生命体是科学实在的，更是对母亲十月怀胎之辛劳的尊重和铭念，合理，合情。一斑略见，传统文化的血脉中悠远地流淌着亲情血浓。

 新作中最打动我的正是一系列尽真尽善尽美的亲情诗，如田野上一簇簇沉甸甸、红艳艳的高粱穗，那么憨朴、那么优美地摇曳着。

 《谁都不能出问题》，可以看做是治中的“亲情宣言”总纲。开篇即盘点了“一旦地震来临洪水袭击／最先最想保住的家当”：父亲，女儿，妻子，“是他生命中珍贵得／不能再珍贵的东西”，珍贵得高于自己的生命——“哪怕用他的生命作抵／哪怕把他的生命放弃”。与我们熟悉的名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异曲同工，而给我更直觉更强烈的感染力。

  治中母亲名“秋莲”，已于此十多年前善归于佛诞日。虽然“家当”中未曾点数，但对母亲的记忆和思念，在治中心底尤为珍贵。“儿一遍一遍读你／我来自你却不知你／知你在上党古城／在周敦颐笔下／在《宝莲灯》／在观自在座底／在滚滚红尘／知你已过半生”(《母亲·莲——<母恩似海>之一》)。尽管“时地不得／周遭一片淤泥”，母亲却“执意地站在了秋中”，“一茎幽香散于天地／一擎残盖庇儿永生”。——读来但觉字字凄苦透心，句句优美绝伦，段段圣洁出尘。以母亲名字为题的这首诗，我绝不相信是一时灵感迸溅的“速写”，当是对早逝的母亲感恩和抱憾的情思长年萦绕撞击于心，不断发酵、蒸馏而成的老坛陈酿。只是，这个过程或许连作者自己也无知无觉。惟其如此，该诗之艺术表现力与情感穿透力得以臻于谐美之境。

 《父爱如山》之《我要大声地夸出你来》写道：“你和妈用一篓一篓的故事／一言一行的美德把我悉心灌溉”，上天为之颁发了两枚奖牌，“一枚是太阳／一枚是月亮”。然而，“妈生前没有听过我一句可心的话”，——令我心中长怔：自己的父亲过世早，终其一生可能都不知道，我这个儿子心中其实对爸爸充满了末路英雄般的尊敬和相惜，却只能在祭奠时倾诉了。治中也只能对母亲“在习习的风中遥祭”(《农历七月十五遥祭》)，“有报道说今晚天上的月亮／会圆得超级亮得出奇”，映照着“累累卵卵颗颗粒粒”“我思念的泪滴”。人生是遗憾的艺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让我们及早以孝敬和关爱回馈父母，更要像治中省悟的那样，“今天我要把夸奖你的话／对你大声地说出来”。

 是的，“夸”不宜迟，就在“今天”。于是，《父爱如山》之《爸爸》展现了一位饱满生动、可亲可敬的父亲形象。“爱他的学生爱教育的爸爸／他不解为什么有些老师很是小气／总舍不得给学生一句夸奖的话／教育孩子们要住一院(指高等学院)不要住二院(指法院、医院)”……“心里永远想着他人只知给予／不知索取的爸爸”“自己的脑干都堵塞了／还忙着为病邻把针扎”……令我深为感染大为震撼的，还是“从不向命运低头的爸爸”说的那句“仿名言”：“咱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想起一位老画家也有一句“仿名言”：“一不怕苦，二不怕活。”无论是乡村教师的“死”、“活”对举，还是画坛大师的以“活”代“死”，其实都是一样在说：那个艰辛年代，活着太苦太难；那段峥嵘岁月，难辨是死是活。虽然集中似乎少有涉及，但我相信，那个年代苦难和艰辛的积淀与记忆，不仅纯净、深刻、升华了治中心底的亲情，也成为他一生为人为文不竭的源头活水。

 一个如此挚爱父母的好儿子，必定是一个异常疼爱儿女的好爸爸。读者自然读到了后面写给女儿的诗。在2013年与2014年之交，治中借谐音以《1314》为题寄意大女儿和女婿：“你我用同样的方式签下这生死阔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祸福相依生死相以”。而在小女儿赴日求学时，忆及领着88厘米高的她看上海滩88层高的楼，“爸爸惊喜地问她高不高／她摇摇头说不高没有天高……”这不无炫许的诗句后面洋溢着一片舐犊深情。以弥漫无间的亲情为底色，结句也就水到渠成，“她说她觉得北京更亲更近／说我们的祖国定然会更美更好”。

 我们知道，一个人爱父母、爱儿女，其间有血脉的承传，一定程度上是一种天然的自觉的情感。而作为人伦之根本的夫妻之爱，两个原本不相关的个体结合到一起，其磨合和运转却并没有那么简易。任贤齐“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一唱流行，拨动海峡两岸无数心弦以共鸣。之所以爱情是永恒的主题，正在于它的易变易逝性，没有定理能够阐明，没有公式可以依循。在现实生活中，“最初的热烈”与“印记”(《最初》)必定会日磨月消地淡出，而不断产生的分歧甚至冲突往往在日积月累地涨进，此消彼长，无怪乎人们发出千年悲叹：“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从一般意义上来说，“家”的概念，在妻子眼里往往就是夫妻孩子；而对丈夫，尤其更富于责任感的长子来讲，至少还要包括父母及兄弟姐妹。仅仅这个关于“家”的认知的不同集合，已经足够引发无止无尽的龃龉和争执，对我们凡夫俗子，这是任谁也难以完全避开的情势。

 面对这道千古悬难，真性情的治中给出了自己的破解定式——“一直记着那个当初”。恋人，也许是尚未捅破窗户纸的恋人，突然出现在“一场病魔突袭过的我”面前，“一声声焦急的呼抢／两行夺眶而出的眼泪”，这一刻永远定格在了治中眼前心上。从此，“最初的那份悸动”，一直滋润起“百年厮守”：“因为最初，想着最初／所有的幸福和伤痛／在最初中找到最终最真的／解析和抚慰”。——如果让我试试打分的话，虽然每首亲情诗都可得高分，《最初》却是全集中不多的满分佳作之一。这首诗之令我独加青睐，在于实现了情与理的完美交融。情虽往往相似相通，可触可感，但本质上又是个性化的手工制品，是难以移植难以仿效难以把握的；而从情生长出的理，已经属于群体的公共资源了，是能够复制能够推广能够应用的。在面对类似的消磨以至不同的伤痛时，它提供给人们以相似的“解析与抚慰”。让我们记住，“叫最初的那汪清水”，足以“映照千古日月清辉”。

 罗素把爱分为两种，“一种是选择性的、人间的爱，另一种是不偏私的、天国的爱。”西方文化基于基督教教义的平等、博爱理念，倡扬对他人没有差别的爱。这种“天国的爱”崇高博大，闪耀着神性的光辉，在我们看来是真纯的圣人境界。——中国人的爱则是属于“人间的爱”。我首先爱家人，继而爱亲友，进而爱乡邻，爱他人……这样一圈圈地扩散、放大出去，谓之差序格局的爱。孟子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即是这一格局下推己及人的生动诠释。这是我们每一个有正常情感的凡人都可以去做到的。中国人每每“家国”、“国家”连称，家是国的细胞，爱国是爱家的放大，故而古来常言，忠臣出自孝子之门。

 正是有了亲情这个坚实饱满的内核，读者才从治中诗词中得以持续感受到那么汪洋恣肆的友情、乡情，以及那么澄澈见底、毫无矫揉的敬业、爱国情怀。

  集中的友情、乡情诗以旧体(包括古体诗和近体诗词)居多，反过来说也一样，旧体诗中以写友情、乡情居多。全书四辑竟然有近两辑的旧体诗，读来不由惊异。在我过去的印象中，治中以新诗创作为主，偶尔客串几首“解放牌”的拟古体。虽然如集中最前的《初登历山即兴》二首，已是韵味十足的古体诗，紧邻的《青莲寺款月亭款月》：“润丹一自双峰吐，十万奇清千谷盈。”这样十年前的诗作也是工稳流畅的近体绝句了，但治中约略意不在此，加之冗杂不暇，并没有多往旧体方向着力，是以给我如此印象。

 我一己感觉，新旧体之间肯定没有一堵墙相隔，反倒有一条大路相通；不过，这条路上还是横着几道或高或低的栏杆。而要通过的方式似可有三：从栏下钻过，从栏旁绕过，从栏上跨过。集中可见三招并举。钻过去的如《壬辰夏游襄垣东湖感赋》等长歌体，绕过去的如《名著三读》等八言体即是；可喜的是，治中跨过去的诗作越来越多，且越跨越高。如《丹河龙门湿地行吟》，一气连写六首七绝，皆雅致耐读。这也是庚寅以来的新景象。我想对这些诗作挑剔一下是不是有拌栏杆，待挑了一堆毛病回头，才发现原来治中用的是现代拼音，即所谓“中华新韵”吧，“毛病”一堆居然大都归于乌有。我这满口晋语，不得不用改良平水韵的，与之歧岔层出，竟难置喙。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似我阔别五载，更不知该刮看几多。

  其实，我随手打开集子，最先读到的恰是68——69页，这里的两首小诗异常惹我“眼热”，说白了就是“眼红”，就是“嫉妒”了。李白的《静夜思》人人可诵，治中读来却大见异彩：“句子不见了／文字消失了／千百年／我穿行在那故乡的情思中／幽幽的月光里／我也不见了”。——句子哪去了？被故乡的诗人溶解了；文字哪去了？被诗人的情思融化了；诗人哪去了？被幽幽的月光吞没了。后来看到这首《读李白<静夜思>》被印在了封底上，可见作者、编者和读者心有相通，情有共钟。

  相对而言，我更有感觉的是69页之芳邻《感王维独坐幽篁里》：“一个人的世界／天籁的王国／千古的意趣／叫人进去出不去／不想出去／魂被勾去”。分明唐代大诗人“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呢，何以后世小同乡听来竟若“天籁”？我猜想，或因诗人建立的这个自有、自享、自适、自足的“王国”，融于造化那么彻心彻底。你看，“深林人不知，”只有“明月来相照”，这般恬然，何等惬意！无怪勾去一千年后的诗魂。——王诗后两句曾有英译“No ear to hear me，save my（或mine） 0wn／ No eye to see me，save the moon”，一位学者将其还原为，“没有一只耳朵听到我，除了我自己；／没有一只眼睛看到我，除了天上的月。”认为“意思满拧。王维不是不要人听，不要人看。译出来却是埋怨没有人听，没有人看。作者之出世的情怀与译者恋世的情结反差如此之大。”我则觉得，英译或更是为了着重诠释起篇的“独”字，且顺便化入了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意境，具有“再创作”的意味。

  入世与出世，是几千年来中国书生心中挥之不去的纠结。同一时代的两位诗人，一样独对明月，一样五言四句，却各具入世、出世的意态。读着品着，也许与自个月下怀念亲友之情景相契；品来诵去，也许与自身月中沉醉山河之情境同一；后来者不觉思通前人、视接千载了，沐月光之幽幽，浴天籁而魂丢……入世与出世，从来不是截然割裂对立的两极，佛家就把入世的手段、出世的目的化合得一体浑然，中国书生也往往儒道兼蓄，进退相宜。此景此境，治中则在入世中“无我(我也不见了)”，在出世中“有我(不想出去)”，饶有创意，也别有真意。接着读到2005年11月缘我国登月计划而写的《我与月亮》时，我眼里的“嫉妒”冰释了。原来，李白、王维头顶的那轮千年明月，治中早已儿时就“关进小院”，后来又“藏在书房”，“泊在心潭”，多少年“拴在童话里”了呀！可以说，这两首同写于2010年8月的佳作，无疑是治中奋力跨栏的精彩助跑，是一座转折的新地标，也是一拱连接的彩虹桥。开始拥有完善双翼的治中，会依然立得坚定，爱得坚贞：为亲人的冷暖忧乐，为朋友的悲欢离合，为乡亲的酸甜苦辣……将愈加行得淡定，歌得淡雅：为太行山的峻岭秀谷，为黄土地的紫春金秋，为大千世界的清风朗月……

  乙未方咏羊，倏忽来秋声。初识时总给人俊朗书生印象的治中，行年将满花甲。民谣有道，“六十岁，当官不当官一个样。”仔细想来，毕竟还是大不一样。我曾言于一位与治中年岁相仿的仁兄：“对于缺乏文化内质的官僚，退休不啻是长夜降临；而兄等一旦摆脱案牍之劳形，当是生命中又一场青春的开始。治中对此所见略同且更早形之于诗。《感送保红兄荣退》堪为治中旧体诗乃至全集中的上乘之作：“大块文章大写人，教谁岂可不识君。从今笔底倍游刃，启得春风又一门。”对同事的期许与艳羡淋漓可见。我愿借这首绝句返赠作者自己。

 行囊已经打好，亲情深深，友情厚厚，乡情融融……还有月色也溶溶。

 治中兄，踏开你期望既久的春风新路吧!

                                                  乙未年八月

 姜珺诗作18首

相思芦里

我以为我是渐渐地离你远了

真的

可再次经过你临街的窗户

怀里的这面小鼓

依旧使劲儿地为你敲着

依稀的石头坡老槐树

大土炕小黑屋

粗碗捞不尽苦难

老缸沤不瘦酸楚

一年又一年的渴盼

全长成瓦棱上那只只松莪

芦苇青青依风扬波

慈爱的父母总那么年轻利落

像东岭山头的红日

日日不知疲倦地为我们照耀

腾挪

携紧了一群乳燕

努力地去剪碎头顶

每片带着灾厄的云朵

还是那只摇晃的条几

还是那张漏缝的方桌

还是那截滴泪的蜡烛

还是那盘不塌的窖火

还是那段剥蚀不尽的土墙

还是那个母亲为我守望

作灯塔的凹豁

炉台前的那只蟋蟀还在唱着

檐头下的那只小麻雀还在闹着

枝杈上的那只花喜鹊还在忙着搭窝

……

哦哦，

芦里呵，芦里

我实在是离你渐渐地远了

却不知为什么常在更深夜静

一次又一次地要打你的窗前

经过

爸爸

——《父爱如山》之一

满眼满世界的阳光

阴影永远被他甩在身后

踩在脚下

像老家东岭山一样敞亮着的

是我永远平易谦和亲敬温暖

心里永远想着他人只知给予

不知索取的爸爸

是我永无怨尤好学不怠

挚爱生活永远热情开朗

充满活力永远乐观向上

从不向命运低头的爸爸

无论他走到哪里那里总是

一片红火一片欢哗

他说人啊不能老是悲观失望

再苦再难也要撑劲儿往前活

咱中国人连死都不怕

还怕活着吗

满心满腹的善行善缘

恶浊被他冲洗小鬼被他度化

像故乡陶清河一样奔涌着的

是我一辈子宽宏宽厚

一辈子不耽于精打细算

一辈子无依无靠独手单臂

支撑着家天下的爸爸

他说他天生属牛的

一大早拉车出去天黑就回来

大伙儿帮衬起的房子就要上梁啦

梁还不知在哪儿

他说没事现找不怕总会有办法

自己的脑干都梗塞了

还忙着为病邻把针扎

人前从不掉泪的他

妈妈突然辞世的那一天

一人蹲在院子里哀伤得

久久失声痛哭饮食难下

满枝满头的绿意浓荫森森华盖

酷暑风雨总被他抵御的丢盔卸甲

像当年张家崖那棵沧桑老树繁茂着的

是我一辈子守望着那片并不肥沃的田地

爱他的学生爱教育的爸爸

他不解为什么有些老师很是小气

总舍不得给学生一句夸奖的话

教育孩子们要住一院不要住二院(注)

待桃李成林松柏成柱

日头擦着他的肩膀时

爸爸住进宽敞明亮的屋子

漫步在优美明丽和谐安宁的园林城市

感受着衣食无忧子孝媳贤孙绕膝的生活

他满足而深情地说

如今的日子过得多好

什么是幸福这就是幸福

这样的天气所有的老人都应该享受到啊

（一院指高等学院,二院指法院、医院。）

母亲•莲

——《母恩似海》之一

母亲莲生于秋,时地不得,疾困劳役,凄苦一生。然相夫顾膝,慈爱慧节,情通理达,德誉四邻。喜善归于释迦牟尼诞辰日,静安土在我国第一个母亲节,每每思之,感叹不已。

又过节了   母亲

家山田埂爱莲池边

儿一遍遍读你

我来自你却不知你

知你在上党古城

在周敦颐笔下

在《宝莲灯》

在观自在座底

在滚滚红尘

知你已过半生

时地不得

周遭一片淤泥

满世界伤心

可你偏爱了高洁奇清

你的哭泣与挣扎

只有佛祖

惟有佛祖

才懂你苦苦的心啊

你的泪干了

心空了

退结成藕

抽身为莲

是你吗

母亲

那一蓬粲然着的

是你的神性的光晕

那一顶晶莹着的

是观音挥洒的甘霖

轻轻地你跳过盛夏

执意地站在了秋中

神削骨瘦

寒潭鹤立

站成精魂

却是为谁

却是为甚

秋风秋雨里

一茎幽香散于天地

一擎残盖庇儿永生

农历七月十五遥祭

清明再到坟头看你

今天我在习习的风中遥祭

漫山遍野的庄稼喊着熟了

村上正一年一度地赶会唱戏

有报道说今晚天上的月亮

会圆得超级亮得出奇

院子里怒绽着霜菊

那棵老葡萄树几曾安谧

灶台还为你煨着新煮的毛豆嫩玉米

窗前的石榴也已红得耀眼

累累卵卵颗颗粒粒

尽是你的子息我思念的泪滴

最初

莫要说最初的热烈

已是开水一杯

最初的诺言

已被风吹

最初的情景

已变得面目全非

最初的印记

已支离破碎……

亲   我一直记着那个当初

我一直想着那个微风薰拂的傍黑

一场病魔突袭过后的我

刚刚走出长治医院内

事先毫不知情的你闻讯奔来

双手一下子抓住我

猛烈地摇晃我的肩膀

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一声声焦急的呼抢

两行夺眶而出的眼泪

那一刻告诉我

你就是我命定的那一位

今生舍不去   白头毋相违

百年厮守的是最初那份悸动

映照千古日月清辉的

叫最初的那汪清水

因为最初想着最初

所有的幸福或者伤痛

在最初中找到最终最真的

解析与抚慰

那时女儿才五岁

那时   女儿才五岁

在爸爸的车后座上吟唱

我走在哪里

太阳跟着我走在哪里

月亮跟着我走在哪里

山跟着我走在哪里

树跟着我走在哪里

……

(女儿不知

时时跟着她的

还有爸妈的心)

一个秋霜初降的早晨

女儿惊奇地从外面跑进

一把拉着妈妈的衣襟

快看   快看

树叶涂满了厚厚的粉

月圆的夜晚

她转悠在爸的身旁

忽又睁着眼睛凝望高空

说真想用世界上

一千一万棵树

一下拨拉下那个月亮

揣在怀中

那时的爸爸像现在常常忧郁

女儿总爱定定地打量半天

然后转身对妈妈说

爸爸的愁呵

就像大海一样又宽又深

真的那时女儿才五岁

爸爸的肩已承不住她的重量

托不起她的梦

她指着中国雄鸡形的版图

说将来她要

在“鸡腿”上去生存

如今   女儿已长大成人

只身闯荡在南国边城

用短信常汇报着她的成长

放心吧爸妈

路再窄也要把它踩宽

楼再高也遮不断望眼

我要用我的努力

换取爸妈的欢欣

她的高度我无法揣度

——写在小女儿赴日求学途中

88层高的楼在她眼里不算高

88厘米身高的她那时心比天高

记得第一次领着她到大上海

看东方明珠世纪大道

指着88层的金茂大厦

爸爸惊喜地问她高不高

她摇摇头说不高没有天高……

她的无忌童言叫我一时语塞无法辩驳

她的淡然淡定狠狠地吓我一跳

真的   她的高度我无法揣度

88层楼确没天高

88厘米身高的她要比天高

如今   她乘着大鹏鸟翻动扶摇羊角

迎风呼啸着“我要飞得更高更高……”

她真实地遨游在一万米之上的万里长空

脚下开出无数吉祥的云朵

腾涌着滚滚的碧波银涛

真的她的高度我无法揣度

微信里传过她的页页帧帧留言美照

穿越在日本京都的大街小巷

她说她觉得北京更亲更近

说我们的祖国定然会更美更好

在飞往远方的飞机上

村庄在土地之上

云层在村庄之上

飞机在云层之上

我在飞机之上

……

土地在尽兴地欢歌

村庄打着和弦

那薄薄厚厚的云层

是儿时村庄缥远的炊烟

炊烟片片卷卷

堆满我的心房

我在飞机上面

我想生我养我的地方

想我的至亲我的爹娘

给我铁一般的翅膀

才有我今日万里碧空的徜徉

在你我的视野里

各自已小得不能再小

可我的心呵

一直紧贴着机舱的窗口

贪婪地把你张望

我在飞机上面

向着远方

你我已远得不能再远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离开你

到一个陌生遥远的地方

忽而想就此纵身

闭目翩然而降

一任匍匐在你温暖宽广的胸膛

依偎亲吻你的每一条河流

每一道山峦

啊   故乡与远方

生命中的两个磁极

两个巨大的磁场

终生极力地把我撕拽

向内向外   正反两个方向

无限地扩张

为了故乡我飞向远方

为了远方我重返故乡

我永远是那个田野上赤脚奔跑的孩子呵

走多远   走不出慈母的视线

走多远   故乡都是我出发的原点

此刻我在飞向远方的飞机上

生命交给了机长

心却羁留在故乡

我要我的明天和明天的我

绝不会是MH370马航

雪地

我所走不出的是一方雪地

那是上苍无数幅杰作中

最别致的一帧

她即兴完成于一夜之间

尔后便卷收进天山昆仑

却必定又定期不定期地来

把一种最纯洁最完美

最单一    最繁复

最平凡    最奇谲

最不经意也最刻意的艺术

弘扬一通

雪地因而是上苍手中

一份不可出卖不作转让的专利

雪地因而杜绝走私厌恶抄袭

唾弃赝品

雪地因而光波起伏线浪涌动

雪地因而成一种无法企及

或无法抵达的意境

即使你此刻已踏在她的上面

即使你被她的精神所包藏所溶融

在最纯洁最完美的艺术之涯

雪地之角    一轮红红的太阳

是上苍自己加盖的方印

四野如此充满着天庭的音色

雪地升腾在我心中

我匍匐在上苍的绝笔丹青

莫谓走不出去是一种悲哀

我愿把最初的姿势保持成永恒

属于你的日子

三月    水乡闹嚷得厉害了

而塞北    偶尔会来一场雪

你不是踏着雪来的    不是

但我相信    那长长短短的

三十一个日子    有一个必定

属于你

属于你的日子是三月的一个诗眼

属于你的日子是三月的一节华章

属于你的日子是三月的一曲响唱

属于你的日子是三月的一溪流丹

有了那个日子    三月

才有了眩目明霞    有了

醉意朦胧    热烈芬芳

那个日子的窗外

白昼阳光正好   夜晚月色正酣

那时的长空   有雁阵自南而来

掠过时风度十足姿态很潇洒

羞涩一定抹上了每一道山坳

每一块云朵

相思一定害满了所有的枝头

所有的叶片

所有的村庄    道路    河流    草滩

一定走遍了真挚单纯快乐

而明澈的风

而歌吹与舞步    一定

无时不在    无处不欢…

那时    其实

属于你的日子    早已

温柔了所有的日子

那属于你的    就叫做

每一个日子的吧    而

时逢太阳和月亮休眠

每一个日子

就沿星光筛下

感染我成三月癖

令我迷失于岁月之河

冬眠的蛇

那天你告诉我,你是一条冬眠的蛇……

那么你就安眠吧

静静地静静地

有梦相随

纷呈各异……

逶迤而来的时候

美丽成一道柔波流光

像自天际

依旧把昔日的花

为我潜潜衔来在枕边

依旧编织出

项链的珍奇

手镯的珍奇   以及

陶罐的珍奇   以及

远村纹路的神秘

依旧是伏羲的后裔

爱恶善恨

直伸盘曲

展示或隐匿的

都是一个真实的承认

一个豁达的自己

而那生命酿造的汁液

原是比黄金还要贵重的呵

只是

树枝上   屋檐下

冰淇淋生意做得正投机

那么你就安眠吧

用不会成眠的神经

谛听草根与树根的耳语

感受山石熔岩的呼吸

探测地心引力

流盼九天的虹霓

静静地

静静地

直到二月撒风

三月抖雨

有一种流逝叫美丽

春天的情节无法删削

真挚的天空没一丝云翳

我怀念与你一起

流淌的时光

是的   你是太阳

注定要在那个时辰扬起

那袭乳黄色的风衣

那面乳黄色的旗

我注定要在那刻张望

窗外灿然灿烂着你

你热诚地朝着世界

我执拗地朝着你

牵得住你的目光

牵不住你的手

窗里窗外

透明着一层厚实的

玻璃

什么时候你赤裸的光芒

淹没我的头顶

直惹了满目的晶莹

殷殷的血滴

而那时

两千八百多个

叮当作响的日子

早已被烘染渲染的

色泽亮丽得无与伦比

生动丰裕得无与伦比

以致多年后的今天

我写诗   只剩了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

所以过去了的

连同那些个苦痛与酸涩

都成了一种

美丽

春日偶成

春江花月夜

梁祝伤怀

二泉饮泣

狂舞的金蛇

把心事十面埋伏

彩雪融融

高山流水

梦中的你

是一支永远的

天籁

读李白《静夜思》

句子不见了

文字消失了

千百年

我穿梭在那故乡的情思中

幽幽的月光里

我也不见了

感王维独坐幽篁里

一个人的世界

天籁的王国

千古的意趣

叫人进去出不去

不想出去

魂被勾去

古风•吟雪怀母

绝非凡间物，缘本虚空栽。

枝叶果无迹，挂碍了无苔。

千祈万唤里，梦魂悄然来。

雅韵经年别，一来便花开。

风神好极致，情幻妙莲台。

玉洁传意永，冰清堪萦怀。

晶莹且剔透，玲珑逞异才。

澄澈湛寰宇，净涤万里埃。

姗然摇四野，盈盈气不衰。

琼姿邀东君，高冈饮太白。

象山揖昆仑，蝶翩寄蓬莱。

琉璃银世界，棉心质皑皑。

梨李披缟素，自在云锦裁。

鹤羽翔天地，更待月徘徊。

千秋岁•华宴新开

冰烘雪热，又乃春时刻。山川青浅分分色。披晖吟暖意，浴爱怀高格。了无尽，心空日月歌犹彻。

大道须常悟，书理闲中嗑。人未老，初谙得。直觉方开眼，兀自新生乐。天地也，缤纷华宴重来设。

千秋岁•珏山青莲寺

古蹊肠热，慧觉知深刻。千金莲下空无色。松涛酬唱和，层塔云标格。慈光远，梵音袅袅风犹彻。

接脉双峰悟，万派来相嗑。山不老，道安得？丹水惜泉眼，唯念生生乐。抚日月，耕心播善流云遏。      

（后三首诗词为新韵）